*不是梦
床有些挤。
翻了个身,背后的胸膛有点硌人。我想我大概是做梦了,周女士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,叫我不要成天胡思乱想,可我忍不住。周女士也不喜欢我提他,她不愿意看到我成天沉浸在回忆里。
会溺死。
哪啊,四处都是沙漠,渴死还差不多。
脑后有一根神经,也可能是许多根,总爱在半夜起跳。阳光洒进来的时候头上像蒙了一个不透风的罩子,长时间的睡眠无法缓解。这样的夜里,与其躺着胡思乱想,倒不如去阳台和月亮说话。周女士知道会不高兴,所以我不敢太大声,那些写给他音符与词句也只敢藏进备忘录里。
譬如姓王。
要好好看清,他到底有没有张嘴。
怀疑是过年那次,又或许更早。太久没有一张床了,都快记不清他偏爱的睡姿。头发软软的,新冒出来的胡渣青青的、硬硬的,没有张嘴。于是我没忍住想凑过去亲他一下,正赶上翻身,没亲到。
真的是梦啊。
对啊,他在出差。
周女士说是那档超吸粉的做饭节目,一个月才能回来。要吃完一整碗饭,她才肯给我看路透的照片,这大概是手机被没收的唯一坏处。
其他的,一把吉他就够了。
好帅,看完我觉得还能再吃一碗。
周女士总骂我“痴”,嘿嘿傻笑两声,她就没辙了。其实闲下来也不错,欠周女士的太多啦,留下的永远是背影,从来没能好好陪过她。当然最主要也可以借机多多说他的好话,周女士耳根子软,总有一天会明白我有多爱他。
不对,是他有多爱我。
不能亲也不能抱,盖棉被纯聊天啊?过分。可他看上去蛮累的,又拍了大夜?我心疼地牙痒痒。可能是我在梦里还胡思乱想地过于喧嚣,下一次翻身前,小扇子抖了抖,他醒了。
睡蒙了找不着北的他,特可爱,我特爱。
手特欠地去戳他脸蛋,当然还是没戳到。
“几点了?”他超自然地把我搂了回去,是触手可及的温热。
啊,原来要他主动才可以啊。
“!”
“做噩梦了,怎么哭了???”
我也不知道啊。一定是他乱揉乱按碰了哪个开关,真烦,眼睛好酸。
“不哭哈,唱歌给你听?”
我点点头。我嫉妒死了,女孩子们都说他把儿歌唱成了情歌,趁周女士出门买菜偷偷听了一下,确实是这样,等他做饭回来再和他算账。
浪漫之都的美丽传说,以后一定会有更多人喜欢他的。
真好,可他只喜欢我。
又是那句“看不见你的笑我怎么睡得着”,他的身影那么近,为什么我却抱不到呢?
“前几天,他们问我回不回去。”
“没想到那么多人问我,有的甚至都没机会说句话。”
“你不是说,其中有些人,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。”
“他们不知道的是,我记得每个人的名字。”
“但我只能说抱歉。”
“想回家,特别想。”
家啊,家是红一道白一道的火锅,市井里热闹又亲切的生活。不是大城市灯红酒绿的夜,颠倒的作息,也不是陪不完的笑脸。
家是他在的一方空间。
是他怀里。
或许深夜人真的容易流露脆弱,又或许是面对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,根本没有办法假装。絮絮叨叨的把这几个月来,好的坏的,该说的不该说的,一股脑说尽了。并不宽厚的手掌三浅一深地拍着我的背,就像一只归巢的候鸟、一条被巨浪吞没的涸辙之鱼,竟然在哄孩子般的方式里得到了救赎。
尽管我清楚地知道,这一切从未真实地发生过。
东方既白,现实照进梦境。
“幺儿,电话。”凌晨六点半,微凉,周女士直接掀开了我的被子,完全没得感情。
他在那头傻乐:“太阳晒屁股啦。”
乐完又问:“妈妈说今天要教我一个新菜,是你提议的吗?”
“没有啊。”周女士不愧是我妈。
“睡得好吗?”
“好。”
“那起床帮妈妈配菜吗?”
有时差啊,准备好了也要下午才能做。我被迫承受周女士的起床气,转脸撒给“罪魁祸首”,乍一看十分有理有据:
“嗯。”
“好乖。先挂了,晚点聊。”
“嗯...”累不累?大家都到了吗?相处愉快吗?住的地方怎么样?店里呢?
漂亮女孩擦肩而过了吗?有没有转头看着你呐?
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。比浪漫他不输意大利任何一个男人,危机感顿生,于是象征性地叮嘱:
“要记得想我。”
他低低地笑。举着电话的半边胳膊又酥又麻,大概是侧躺一夜的缘故。
“Ti Amo.”他说。
然后又絮絮叨叨了一大堆,像梦里的我一样,一句都没听进去。那边周女士催我起床,助理也在催他下楼,情势所迫,国际长途也挺贵的,只好有空再续。
好烫啊。
手机是,我的脸也是。
周女士帮我开了窗通风,有清香的草籽与泥土味道,后知后觉昨夜急雨,酣睡一夜宛如隔世。天知道我等这通电话等了多久,等这个梦等了多久,等这场雨等了多久,等一颗太阳等了多久。
好在好风景与爱,在人间,从不计早晚。
——
西西里的风都是自由的。
还记得上一次一起读诗——是的,我们在一起可做的事情总是很多——永恒的西西里令人向往。这里的时光也着实很慢,就像诗人说的,自然物的魅力已经令灵魂逍遥不归,更何况以番茄酱作吻的美味。
厨子的身份都变得高贵。
腿是橄榄油,临海的清泉涌出淡水。
隔着六小时的时差,早安变午安送到。上次的凉虾广受好评,尽管他并不承认,军功章那一半我帮他好好存着。回的很快,自拍里兔毛乱飞但看起来心情不错,还有心思向我炫耀一桌子花花绿绿的菜色,和旧曲重唱的新歌。
总得说点什么。
早就想说点什么,时局不许,理智尚存。我野心勃勃,一面想向全世界宣告立场,一面又怕那一份厚重支持成了温柔一刀,被人拿来刺他要害。
只得忍着,一直忍,但一直在。
忍到忍无可忍,就无需再忍。
“想什么好事呢,这么开心?”
配菜的繁琐工序变的趣味盎然,盐要被我当做糖注入料理。
第一位顾客到来前,躲在吧台借着桌柜删删改改:比西西里更永恒的,是青春。后面的加油,千千万万遍,是我们共有的前缀。
“怎么忽然哼起来这首?牛奶咖啡,哎,我上中学那会儿可火了!”
“我也听过。虽然隔了二十多年,没代沟吧?”
“叫什么来着?就在嘴边上想不起来!”
“明天...”
“明天你好。”
明天会更好。